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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
更新时间:2022/1/19 16:03:03   作者:符纯荣   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33751

我一直认为,雨水是一种特别充盈着灵性与智慧的事物。它们相约着,时而优柔雅致,时而大大咧咧;时而漫不经心,时而火急火燎;时而浅尝辄止,时而意蕴悠长。在天地之间,它们看似毫无缘由地到来、意犹未尽地远去,实则与世间万物心心相印、血肉相连,就这样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深度参与和生动演绎着大地上的爱恨情仇。因此,正是有了雨水的存在,人间烟火才更加鲜活,生命四季才更加壮阔,岁月更替才更加从容。

连夜雨

翻开日历,已是阳历五月,原本应该暖和起来的天气,却被一股寒潮彻底改变。入夜,窗外有雨水连续敲打雨蓬的声音,时而急促,时而轻缓;雨点散落在窗外的梧桐叶上,沙沙作响、不绝于耳。

思绪不觉回到山村的老家。此时,山风一定在呼呼地吹着,雨点与青色瓦片不停碰撞,发出一阵阵轻微的脆响。那些坚守下来的苍老土墙在雨水的触碰中,不知道又添加了多少条皱纹。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时下已入初夏,想来,应该到了准备插秧的时节。小时候,村里的秧田似乎总是缺水,一旦下起雨来,整个山村就会变得十分热闹。不论白天黑夜,在山沟河谷,到处都是人们抡着锄头挖沟理渠或者吆喝着牛儿耕田抢水的情景。山风呼啸,夜雨猛烈,一支支手电筒游走于间田头,以微弱的光芒将忙碌的劳作照亮。

为了不错过转瞬即逝的季节,人们忘记了疲劳。常常在深夜,难以入眠的我总被那些断断续续的呼唤打动:轮换守水的喊声,回家吃饭的催促,夜雨起势的轰响……一切都在黑夜中真实地发生,因为这些声音存在,夜晚也显得无比生动。

若是那些年,父亲母亲都已经忙了起来。天色微亮,他们便早早起床,翻找出蓑衣、斗笠和农具。简单吃过早饭之后,父亲扛起沉重的犁头,赶着老黄牛,将雨水泡软的土地一一翻耕;母亲也戴上斗笠、背上背篓,为牛儿割草。更多的时候,母亲需要扛一把锄头,奔走在泥泞山间,将聚拢的雨水引到田中。因为风吹雨打,他们的斗笠一次次掉落,雨水沿着头顶奔流而下,迷糊了双眼,湿透了全身。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摔跤可是常有的事情。有一次,母亲去山间割草,不小心一跤跌将下去,锋利的芒刺将她暴露的肌肤抓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腰也疼得直不起来,却未见母亲呻吟或抱怨一声。

又是一场连夜雨。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我似乎又回到村里,听到了人们为农时奔忙的喧闹。父亲赶牛的鞭声、母亲催促我们早早休息的喊声,也渐渐高涨起来。听着,听着,不知不觉,脸上已是泪如雨下。

阵 雨

进入夏天,在我们的生活中,一场阵雨总是猝不及防、兜头而至。阵雨急骤、冒失,不讲任何规矩,像天空之水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倾倒下来,也像隐伏在空气中的一头巨兽,瞅准机会便现出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气势汹汹地对着大地狠狠咬上一口。

阵雨说来就来,不加丝毫掩饰,但来得快,去得也快。远处的山川河流,近处的田土草木,经历过如注雨水一通宣泄之后,那一阵阵轻微的颤栗久久不见停止。有时也能见到一两个穿行在雨中的路人,走得那么努力,虽然偏偏倒倒、举步维艰,却终究没有倒下去。仿佛一只无形而有力的大手将他推了一把,又在用力搀扶着他继续前行一样。

生活在盛夏燥热的南方,阵雨是必不可少的调和剂。当暑热难耐,一场阵雨总会及时出现,虽然难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至少能以短暂的惬意,给深陷其中的懊恼者一道不大不小的惊喜,人的情绪便一定程度地有了些许改观。

童年时,每到盛夏时节,蚊虫泛滥成灾,加上谷地气候闷热、生活条件有限,孩童细嫩的皮肤总会生出大片痱子,痒痒的,不挠不痛快,越挠越想挠,我们都吃尽了那种难以忍受的苦头。听老人说,若阵雨来时痛痛快快淋上一趟,即可有效减轻症状。于是,每逢阵雨袭来,院里这帮孩童便不约而同三五两下除去短衫短裤,带着夸张的喊叫冲入雨中,让病变皮肤充分吸纳上天赐予的“圣水”。一幅充满童真的画面由此出现:一群赤身裸体的孩童,一场“天浴”般圣洁的雨水,白花花的雨点打在一排白嫩嫩的身体上,持续溅起一大片亮晃晃的白光,引得屋檐下无事闲聊的大人们欢笑不已。别说,淋过这趟阵雨之后,大家身上的痱子确实不那么痒了,症状真的减轻了许多。

关于阵雨,最为刻骨铭心的,是它曾带给我的童年以深深的伤痛。

暑假的一个下午,同村的银爷爷到松林坡收苞谷,我们也跟在他身后去放牛。银爷爷性情开朗、慈祥,虽年近七十,但身体健硕、声音洪亮,仿佛从未有过烦恼似地,成天乐呵呵的。他帮我们割草、捡柴,给我们摆好听的龙门阵,只要有他在,我们就可以放心玩耍,根本不用担心牛儿会偷吃和践踏庄稼,是我们最依赖也最喜欢的人。久而久之,对于他的帮助,我们都觉得理所当然了。那天,我们把牛绳一甩便钻进林子里玩打仗,正是兴致高昂的时候,突然一阵狂风卷过,天空顿时变得阴沉沉的,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连串豆大的雨点便机关枪一样噼噼啪啪地射在岩石和树叶上。银爷爷赶紧从包谷林里钻了出来,急切挥动手臂,将大家招呼到靠着山崖的岩洞躲雨,随后又冒着瓢泼大雨帮我们把散落在山坡上的十来头大黄牛赶到一起。据大人们后来说,正是这次淋雨直接导致的原因,不久后,银爷爷原本不错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病情迅速恶化,直至卧床不起。虽然经过多方求医问药,却一直病情反复,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春天。那是一个料峭的早春,热闹喜庆的年关刚刚过去,银爷爷下葬的悲伤气氛犹如满天愁云般久久笼罩在村庄上空。我们这帮孩童心里全都恨极了那场阵雨,一种歉疚之情至今也挥之不去……

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祖国岭南地区的阵雨。

几年前的初秋,我到广州出差一段时间,初始很不习惯这里的气候。由于地处南亚热带,属于典型的季风海洋气候,这里背山面海,闷热而多雨,一旦走出密闭的空调屋,人的皮肤表面很快就会蒙上一层水分,黏黏的,厚厚的,令人极度不爽。此时正值炎热季候的高峰时期,每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海洋、江河之水一点点蒸发并汇聚成云,到了下午,水蒸气达到峰值,便会在雷电鼓舞下,酣畅淋漓地交给人间一场劈头盖脸的阵雨。在我的眼前,急骤雨水准时现身,清洗着宽敞街道、高大楼群,梳理着棕榈、蒲葵、椰子、木棉等绿化树种舒张的筋脉,这片火热的土地便渐渐升腾起一层迷迷濛濛的水雾。这里的人们对此已是见惯不惊,撑着雨伞照常行走,犹如闲庭信步一样,丝毫不在意水雾打湿了裤脚或裙摆。不一会儿,雨过天晴,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已在珠江两岸花朵一样浓烈绽放,将这座南国大都市的绚丽与繁华毫无保留地敞露开来。一场场定时亮相的阵雨,是否就是这幕繁华图景每天都将舒展的开篇?

我时常想,生活中偶尔遭遇的阵雨,或许就是某种冥冥中的提醒或警示吧。

当我们漫不经心或者忘乎所以地走在路上,在毫无思想准备的前提下,阵雨总是不加预示、不由分说地突然出现,给人一阵透心彻骨般的感官刺激,令人在错愕间东躲西闪、狼狈不堪。当我们慌不择路找到一处可供躲避的屋檐,终于气定神闲下来,才发现这低矮、逼仄、简陋的容身处,曾经一次次被我们忽略,甚至鄙视。可是,就在我们走投无路的尴尬时刻,它却丝毫不计前嫌,而是完全敞开宽厚的内心,朝向尘世中奔波的众多负累者,慷慨伸出了温情的手臂。

 

偏头雨

一场偏头雨到来的时候,我和母亲正在罐子坪背后的山崖上摘绿豆。

风率先到来,呜呜呜的,响得粗重而急促,从崖的那头迅速刮到这头,又从这头刮到那头。如此往复多次,一场急雨便赶了过来,有点像步履匆匆的背二哥,人还未到,嘴里大声武气吼出来的粗犷山歌先就飞遍沟沟岔岔。

心急火燎,一闪而逝,是偏头雨的特点。当然,它的最大特点是歪歪斜斜,这是它被命名的原因所在。当前面领路的山风歪斜着吹过来时,母亲很有经验,赶紧将田埂上弯腰摘绿豆的我拉到旁边岩坎下躲藏。

面对我的疑惑不解和忐忑不安,母亲说:“这是我们山里经常遇见的偏头雨。不用怕,它们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问:“妈,偏头雨是啥子雨?”

母亲说:“就是偏着个脑壳的雨,只是从我们身边过个路。”

我又问:“过路?它们要去哪里呢?”

母亲说:“去山那边,远处……”

与母亲正说着话,那些雨水就真的歪歪扭扭着跑了过来。我没有看见它们偏着的“脑壳”,但清晰记住了细密雨丝在天地之间歪斜行走的样子。它们像是从天上放下来的白色丝线,一根一根地,汇成密密麻麻一大片。无一例外的是,它们分别划出了一条斜斜的轨迹,有的还被风吹得弯弯曲曲,其线型柔婉、细腻、生动,意蕴无穷,煞是好看。

相对于阵雨的猛烈,偏头雨只能算是浅尝辄止,有人也叫它过路雨,亦是准确。整个降雨过程往往持续不过十分钟,噼噼啪啪间,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响过之后,它们首尾呼应,集体经过我们身边,转眼抵达前面的山崖、山坳,再过不了几分钟,便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

偏头雨经过的地方,土壤贪婪吮吸,草木鲜润欲滴,燕雀垫立枝头轻手轻脚梳理羽毛。与穿过雨幕的枝条一样,从鸟翅滑下来的雨水,滴答有声,诗意缱绻。

秋 雨

 在巴山以南,千百年来,无论四季如何变幻,温润一词始终相伴左右。由于雨水常年不绝,我们身处的这片土地便格外显得缠绵和妩媚。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九月的多情,同样从一场新雨开始。从唐朝诗人王维笔下借一行诗句,去河畔或山中信步走走,内心的浮华和负累瞬时消散。在秋雨修饰之下,山如洗,水如浴,蒙蒙雾霭弹拨干净的林涛,持续撩动人心深处最为敏感的那根琴弦。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相比王维先生而言,李商隐以一位后起之秀的姿态亮相,其心思愈加细腻、情怀愈加柔软,一首《夜雨寄北》,让延展千年的人间愁绪愈加动人心魄。于是,侠骨柔肠的巴蜀大地,在绵绵诗意的浸润中,将离愁别绪一点一点刻入骨子、一滴一滴融入血液,终生也不可更改。

由于工作原因,常在乡下走动,有时也回到农村老家小住一些时日。近些年,全国乡村振兴战略正在稳步实施,村里人群总体趋势依然是向外流动,但也有一些怀乡恋土者背着行囊走在返乡的路上。因为留守者的辛勤劳作,刚刚结束的秋收,仍有累累果实摊晒在阳光里、悬挂在屋檐下,谷物的清香掺和着阳光的味道,萦绕在山间河谷、农家小院,给远行的人留存下故乡不会褪色的体温。

对于奔波异乡的人而言,时而秋雨绵绵,似乎在给抽空晾晒的乡愁注入一丝温软、一种慰藉。一条隐现于睡梦中的羊肠小道,随着这个时代的飞速发展,早已没入遍野葱茏,只剩下一截依附于陈年旧岁的尾巴,艰难保留着记忆的形状。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条宽敞的水泥公路,对应着一幢幢美观的小洋楼、一垄垄规整的黄土地。山湾里,路在延伸,车来车往,那些热闹而鲜活的鸡鸣犬吠却一天天散淡下来,仿佛被时光装载着,一点点运送到暂时难以返程的某个远方。

入夜,秋雨翩翩又至,村庄里的孤独和寂寞因此不断放大。窗外的芭蕉叶上,雨水滚落有声,曾经聒噪的秋虫变得沉默寡言。时而风声骤急,夹带着一两句惊雷和闪电,像是要倾诉一些什么。

有人说,文字是通融时光的最好途径。古人多借清秋而表悲伤之情,只需要一场秋雨,便将今人的愁绪轻而易举地洇染在一起。

 

(作者系达川区融媒体中心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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